第79章 第79章 女王之刃(1/2)
贵宾间远离大厅, 无人打扰, 出了囚室, 艾可带着慕夏一路狂奔,监牢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的邻居全部不见了。
铿铿锵锵,前方传来打斗声。
远远望去,白色、黑色、血色,混迹在一起,乱而残酷。
天花板上的吊灯白得刺眼, 漆黑的盔甲黑得反光, 战斗圈里残肢与鲜血齐飞。
黑暗骑士团手持火|枪、长|剑围成一个圈,封住各路出口。
获得力量和自由, 成为兵器的人造咒者们自愿充当前锋角色,在骑士们的注视下,对赶来救援的亡灵团展开围攻。
实验室变成了战场。
失去记忆与自我意识的小白鼠在圈内向闯入者发动一波又一波的攻击,不知疲倦,没有痛觉, 一队倒下, 另一队又扑上去,无休无止。
亡灵团, 以少敌多, 全面占据上风,形势却不容乐观。
砰砰砰,扳机扣动, 子弹频射,黑暗骑士团加入战斗。
进攻防守,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时间一长,战况十分焦灼。
见状,慕夏直接开血翅从空中攻击,丝线布满整个大厅,自由飞翔的他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艾可从旁策应,以骑士团的后背为突破口,不费吹灰之力便杀出了一条血路。
众人汇合,除团长之外,亡灵十一名成员全部到齐。
“呜呜呜,你真的变成瞎子了。”慕夏收翅降落到赛德身边,二人背靠背。
“是好事啊,那样我就能彻底戒赌了,哈哈哈……”眼罩换成绷带,赛德习惯性地摸了摸最先瞎的那只眼睛,笑道。
“没关系,以后我当你的眼睛。”慕夏拍拍胸脯。
“谁知道你小子眼神好不好,这样吧,咱们来比一场,看谁杀敌最多,你赢了,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赛德甩出两根骨刺,率先冲了出去。
“不收报酬,你就感恩戴德吧。我才不会输给你这个瞎子,哼。”慕夏凝出一条血鞭,原地起舞。
“凯乐、库克、达克瓦兹、尤利西斯、赫莱,团长有令,赝品一个不留。”解决两个身负白骨一族之力的咒者,赛德挥起染血的骨刺,振臂一呼,“希恩、梅露、夫人、柳月,黑暗骑士团交给你们了。”
各自为战的成员们,听到号令,立即行动起来,施展神通,配合无间,气势大涨,杀得赝品毫无还手之力。
另一边也不甘示弱。
希恩迷惑,梅露挡枪,艾可困住黑暗骑士团与他们手里的武器,柳月突袭,几轮攻击,对方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厮杀,忘我的厮杀。
直到白色的灯光渐渐闪烁出霓虹之色,直到漆黑的甲胄之上开出玫瑰之花,直到小白鼠的尸体堆成一座小山,战斗才宣告结束。
呼哈……呼哈……呼哈……
空旷的大厅只剩沉重的呼吸声与浓重的血腥味。
“大家不要放松警惕,前面还有更强的敌手等着我们。”艾可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目光紧缩拐角尽头的手术室。
“第一批实验品,要么拥有好几种咒者之力,要么能将一族之力发挥到极致。”赛德拆下缠绕在眼睛上的绷带,那玩意已被汗水和血水浸透。
“真正要打倒的只有三个人吧,其余两个都站在我们这边。”赫莱到处查看尸体,没死的统统补刀。
“慕夏失血过多,柳月体力消耗过大,瞎子碍事,他们不适合继续战斗。”替受伤队友检查完,希恩建议道。
“你说谁碍事?”
“我还能战斗!”
慕夏和赛德一致表示不服。
“梅露,希恩,库克,留下来照顾他们几个。”干翻骑士团,连杀数百人造咒者,大家都露出了疲态,艾可便以团长夫人的身份发话道。
“夫人,剩下的任务该怎么分配?”体力充沛,越战越勇的凯乐点燃一支雪茄,他还没杀过瘾。
“凯乐、达克瓦兹、尤利西斯你们助萝莉控和妮娜一臂之力。赫莱随我去见团长和威廉。”艾可横过刀面,刃口成了锯齿状,她不得不换了两把新的。
“萝莉控和未来王妃?到底怎么回事啊?”入口的大门没有损坏,队员们一起出现,这里面肯定有猫腻,但在场之人似乎只有慕夏不知情,他不爽地嘟囔道。
“稍后,你可以亲自问你最崇拜的团长大人。”艾可朝慕夏莞尔一笑,手起刀落,切断丝线后她直奔手术室而去。
成员们短暂相聚又再次分离,六人原地待命休息,另外五人一同前往下一个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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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门口。
五大护卫,两女三男一字排开,犹如雕塑般伫立着。
“医生,等下你可不要和我抢,小刀是我的。”站在最左边的波奇摩拳擦掌,难掩兴奋。
“我巴不得你们全解决,免得脏了我的手。”医生双脚叉开,双手交叠撑在杖头之上,一脸平静,事不关己的模样。
“喂,我们即将面临的对手可是亡灵,倾全团之力都没抓到的A级通缉犯。你难道一点都不期待吗?”波奇兜里揣了好多面包,却因为太过专注而将美食抛诸脑后。
“都已经脱离调查团了,什么通缉犯,与我们何干?以后别再用代号称呼我。”医生手成八字,扶了扶镜框。
“这不是叫习惯了嘛。”波奇吐吐舌头,“你的真名可比代号好听多了,是吧,罗伊。”
听到久违的名字,医生波澜不惊的眸中竟闪过了一丝惊喜,他偏过头看了身边人你一眼:“我还是比较喜欢叫你波奇。”
提起名字,波奇问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疑惑:“小刀使刀,指南针会看地图认路,白兰爱穿白服抹古龙水,你会医术,所以代号都和技能喜好相关,为什么你非逼我叫波奇?”
医生笑了笑,而后反问:“为什么当时不抗议?”
波奇鼓起腮帮,谁叫她取名无能呢,绷带、拳头、吃货,符合自己属性的代号都超级难题,所以她才……
“等一切结束了,我会告诉你的。”身边的小家伙委屈到说不出话,医生摊开手掌盖在她头顶,轻轻地揉了揉。
“待会儿,你要小心,可别输哦。”波奇擦擦鼻子,咧嘴一笑。
“面对昔日好友,你忍心吗?”医生收回手,掌心粘了根头发,像火一样的颜色,卷成圈圈,很柔软,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它,问道。
“各为其主,没办法。白兰和指南针不愿归顺,杀他们时,我没有手软,小刀当然也不列外。今天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波奇攥紧拳头,目光如炬,直视前方。
“你能有这种觉悟,很好。”医生收拢掌心,揣进口袋。
“来了!”拐角处,艾可领着四个人迎面走来,气场十足,波奇食指直指中间,“五对五,刚好。”
“哟,好久不见。”艾可一眼便看到了波奇,她扬起刀向对方打招呼。
“各位,不好意思,我先上了。”从前点到即止,这回一战定生死,热血沸腾的波奇抡起拳头冲了出去。
“我先会会老朋友,大家按计划行事。”话音未落,四人纷纷散开,艾可立在原地,摆出迎击的架势。
铁拳对尖刀,火花四射。
艾可一般不愿与人动手,唯独拒绝不了波奇的挑战。
现在想来,除了高手之间的心心相惜,还有对对方的好奇。
明明都是普通人,却强得不像话。
到头来,大家全在演戏,一个天生的咒者,一个人造咒者,难怪看彼此很顺眼。
加入亡灵后,艾可曾多次私下找梅露切磋,她知道,未来的某一天定还会与波奇一战。
到底是她的刀快,还是她的皮硬,答案估计很快便能揭晓。
“小刀,离开调查团,你怎么连审美都变差了?”打斗中,看到艾可的新刀,波奇忍不住吐槽起来。
“颜色无所谓,够锋利就行。顺道再提醒你一下,以后请称呼我团长夫人或者赫尔梅特小姐,谢谢。”艾可左右开弓,劈砍切削。
“你们一个个都这样,我有点伤心啊。”短兵相接,见招拆招,一轮下来难分胜负,喘息之机,波奇解开了缠在手上的绷带。
“来,现在轮到你报名号了。”艾可勾动手指,准备使用能力。
“我出生在这个地方,没有家没有亲人,不知道姓氏和名字,不过罗伊给我取了一个,你可以叫我雪莉。”绷带一圈圈落地,波奇活动双手,露出的皮肤开始泛起一层淡淡的绿光。
“罗伊,雪莉,挺好听的,却不怎么适合你们啊。”艾可握刀的手紧了紧,掌心冒汗。
“所以以后你别再叫他萝莉控了,我会生气的。”波奇发起第二次冲锋。
攻防转换,速度奇快,知根知底,招招要害。
之前彼此皆有所保留,此回,二人火力全开,你来我往,打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几番拆招,几番试探,在确定波奇只有一种能力之后,艾可直接放了个大招,将对手裹在了茧中,只剩一颗小脑袋。
“你以为困住我,就能赢吗?”波奇没有急着挣扎,她闭上眼睛,悄悄蓄力,“绿肤一族的软肋在眼睛和身体各关节,我是实验品,不怕。”
“杀你,并不是我的目的,你好好看看你的身后吧。”艾可收拢五指,椭圆形的茧子就地转圈,波奇跟着转过身。
波奇不知艾可在打什么主意,她不予理会,继续蓄力。
蓄着蓄着,她忽然发现不对劲,前方居然出奇得安静。
这太不正常了,刨去未来王妃那个新兵,其余三名队友都是万里挑一的完美杰作,原第三分队队长、原调查团副团长以及贴身守护王子殿下多年的书记官。
四对四,战况应该很激烈才对。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波奇猛地睁开眼睛,入目的却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惨象。
未来王妃用紫色的血线缠住了副团长本·霍森的脖子,硬生生将他的首级给割了下来。
另外两名亡灵成员也没有闲着,他们前后夹击,黑色的指甲,白色的骨刺,在他身上扎出了无数个血窟窿。
视线继续往前移,地上墙上,遍布毒针,医生背对着自己,只见他左手握着拐杖,右手用力一抽,藏在拐杖里的刀出鞘,锋利又泛着白光的刀刃在空中划过。
刺啦一声,血雾喷溅,人头落地。
硕大的脑袋咕噜咕噜往自己这边滚,身后拖了一条长长的小尾巴。
身首分离的躯干,肚子鼓得很圆像个球一样,是书记官文森特。
王妃叛变,波奇能够理解,毕竟她的父亲,是王子殿下下令杀的,她不觉得这个秘密能隐瞒一辈子。
可是,医生怎么会倒戈?
副团长、书记官,还有他们两个,是同一时期能够活着从地下实验室走出去的人,他们应该是亲密无间的伙伴啊。
“医生,你这混蛋居然出卖王子殿下?”波奇一声怒吼。
医生挥刀一甩,残留在刃上的血溅了一地,而后他边收刀边回头:“我已经说过了,不要用代号称呼我。”
四目相接,波奇从医生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与快意,他是自愿的,他正在享受这一场杀戮。
“为什么要这么做?”波奇开始挣扎。
“你忘了吗?你第一次找我说话时,我就告诉过你,我要杀光这里所有的人,我要毁掉这里的一切。”医生面带微笑地朝波奇走去。
波奇怎么可能忘记呢?
这句话,她一辈子也忘不掉,因为它曾是她唯一的希望与救赎。
罗伊和自己不一样,他是外来者,他见过广阔的世界和美丽的事物,所以不甘心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城里。
可是,当时他们都还小,她以为那只是他的一时气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想,他大概会和自己一样,慢慢接受这里,甚至喜欢上这里。
好比他接纳自己那般。
没想到……
“威廉归你们,这家伙交给我。”波奇用力咬着唇瓣,面部肌肉不停抽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医生走到她身边对艾可说道。
“要放要捆,随你便。”艾可切断头发,把线头栓到医生的拐杖上。
“谢了。”医生脱下礼帽向艾可致谢。
“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真难得。”擦肩而过时,艾可绷直的嘴角微微勾了勾,“有机会再聊。”
“我想应该没有机会了。”医生重新戴上帽子。
“是吗?那……再见。”艾可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
手术室的门开启、闭合,偌大的实验室,除了尸首,只剩医生和波奇两个活人。
“你是什么时候和他们走到一起的?”眨眼之间,同伴死绝,波奇丝毫不觉得庆幸,她有一肚子疑问。
“威廉带我们一起去接艾伯特小姐时让我给她检查过身体,之后威廉又派我们去取席加的首级,副团长动手前,验明正身这种话只有我能干。”医生食指缠上线头,一圈一圈绕着。
“我还以为未来王妃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呢,为了复仇忍辱负重,最后把我们骗得团团转,真不愧是英雄席加的女儿。”
“她去哪,你都跟着,根本没机会搞小动作。直到在海上偶遇亡灵成员,机会来了,所以她才会主动出击,对方也相当够意思,不惜牺牲一只眼睛和半条命来配合我们。”
“这里好歹是我们一起长大的地方,我们也是因为受到王子殿下的器重才恢复自由,得见光明,用得着这么不留余地吗?”
自由!?
医生被这个词逗笑了。
笑完,他马上换了一副狰狞的面孔:“我生来就是自由的,何须别人恩赐?剥夺我自由的,反而是这个鬼地方和你口中的王子殿下。”
愤怒,憎恶,抱怨,如此强烈的情绪,成年以后,波奇还是第一次在医生身上看到。
家破人亡,惨遭贩卖,人生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由前呼后拥的贵族少爷沦落为手术台上的实验品,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他是怎么一步一步熬过来的,她全看在眼里。
只是,变成兵器后,那些多余的感情也全部舍弃了。
苦难换取强大,强大换取自由,自由换取新生,离开地下城,离开实验室,没人能再欺负他们,他们想去哪就去哪,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什么身份,什么任务,也不再是束缚,他们可以尽情享受人生。
过去的都过去了,报仇又能改变什么呢?
另投明主,又能获得什么更好的恩赐吗?
土地?金钱?权利?女人?
他缺那些吗?
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波奇不懂。
“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呢?”尽管无法体会对方的心情,但她仍希望他能告诉自己,最后一个知晓,是把她当成傻瓜,还是没有把她当成好朋友?
“说了,你会站在我一边吗?”医生反问。
波奇回答不出来,她的愿望很简单,能天天沐浴在阳光下,顿顿吃得饱饱的,如果还能找到一两个朋友陪自己,最好不过。
她本以为小刀合适,这战之后,大概不行了。
不过,她却没有感到失落,只要罗伊还在,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现在,连他也要舍自己而去吗?
“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波奇傻乎乎地问。
“没有好处,我只是单纯看不惯国王和王子的所作所为。”
“不想其他人变得和我们一样?那也不用把大家都杀了啊,虽然是赝品,但每个人都有生存下去的权利。”
“傻瓜,我们根本无权决定自己的生死。”
“什么意思?”
“因为一号实验品,也是一号逃脱者,那个名叫奥兹的男人坏了规矩,导致他之后的实验品,哪怕甘心臣服,哪怕洗去记忆,也无法获得他们的信任。”
奥兹,波奇听过这个名字。
他是首位通过实验手段造出的双重咒者,力量觉醒之后,他杀掉所有样本,逃走了。
黑暗骑士团找了好多年都没找到,直到他们在撒汀城遇到了偷袭王子殿下的骑士。
她与队友合力将其击杀,尸体却不翼而飞,导致无法回收。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奥兹与小刀是师徒关系。”医生说。
“是吗?”波奇并不觉得意外,奥兹的死法、小刀当时的表现,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只不过她没心没肺懒得深究,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与其毁于别人之手,不如我自己动手,这样才痛快。”医生咬牙切齿地说道。
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或多或少都会产生感情。
喜欢、习惯、厌恶、怀念、留恋,无论好坏。
罗伊对这里的感情,应该是复杂的,波奇想。
“是不是太极端了点?当成为废品或者失去价值被他们抛弃时,我们再离开不就行了吗?”不管是调查团还是研究室,波奇一直这么理解彼此的关系。
“你这家伙果然只知道吃啊。”说了这么多,波奇还是不明白,医生戳戳自己的胸口,“那群混蛋在我们的心脏安装了微型炸弹,威廉一死,我们也得陪葬。”
身体经过改造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波奇知道那些人肯定做了手脚。
一直以来,能出去的人都很安分守己。
只不过,她没想到,居然这么狠。
“那我们更应该保护王子殿下,不是吗?”波奇还没有活够,她不想死。
“想操控我的人生?做梦!”幼时无力反抗,只能任人摆布,获得力量和自由后,依然逃不脱这种厄运,医生受够了。
既然知道炸弹位置,能不能动手术取出来?
波奇本想这么问,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罗伊医术高明,要是行得通,他怎会选择同归于尽。
“亡灵团长能化血为刀线替人手术,他也办不到吗?”身体还没有感觉到异样,波奇认为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那东西和种子一般大,早已和心脏融为一体,紫血一族也无能为力。”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医生便开始想办法,这么多年过去,遍访名医,依然无解。
“你能不能把我放开?我兜里还有好多好多面包。”波奇咂咂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面包?”医生不可思议地看着波奇。
威廉丧命,他们也不能幸免,为什么这家伙一点也不生气?
哪怕责怪他几句也好啊。
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他欺骗她,出卖她,害她不能继续晒太阳,吃好吃的。
临死之际,她终于想起了食物。
是本能反应?
还是打算趁机逃跑?
不,这家伙根本不擅长说谎。
她很单纯,没有心机,从小到大,唯一的愿望便是离开地下城,生活在天天能看到太阳的地方。
花了整整十年,他们才梦想成真。
殊不知,在这之前,给他灰暗的人生送去一缕阳光的人,正是她啊。
乐观天真,好像永远没有烦恼。
看着波奇舔着舌头嘴馋的样子,医生陷入了恍惚之中。
做好赴死准备的他,已成为一具躯壳的他,灵魂深处突然回荡起了稚嫩而又熟悉的嗓音。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来?你见过太阳吗?
——小哥哥,他们说我今天表现很棒,奖了我一样好东西,你看,里面这些小人,还有奇奇怪怪的符号,都是什么呀?
——小哥哥,你要觉得痛的话,我帮你吹吹吧,隔壁大叔说,小时候生病时,他母亲就是这么做的。
——小哥哥,你能不能给我取个名字,随便什么都可以,天天被人喊0810,好没意思。
——小哥哥,等我们长大了、变强了,一起去外面玩,好不好?
——小哥哥,加油,不要怕,把手术台当床就好了,睡一觉做个美梦,我在这等着你。
——小哥哥,你的眼泪是红色的,好漂亮。
——雪莉,我有名字了,真好听,谢谢你,小哥哥。
“快点啦,我不会跑,也不会阻止他们。”医生久久不吭声,波奇上半身来回摇晃,椭圆形的茧变成不倒翁,害她险些栽倒在地。
医生本能地展开双臂,抱住了波奇的脑袋:“为什么?”
波奇用头蹭蹭医生的面颊:“一个人死,我不愿意,有罗伊在,去哪都无所谓。”
柔软的头发,柔软的话语,一根根,一字字,刺穿身体,枯井无波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医生眉头紧蹙,鼻头一酸,略带哽咽地说道:“去地狱,你也愿意吗?”
波奇抬头冲着医生笑了笑:“住过城底,混过地面,咱们也该去见识见识地狱的风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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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内。
威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那个红衣少女双手撑着下巴,趴在手术台边,笑着对他说:威廉,快醒醒。起床之后,你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她的占卜,一向很准。
他信,他一直都信。
只是,他想再睡得久一点,那样便能多看少女几眼。
少女却揪起自己的马尾,挠他痒痒。
火红的头发,扎在脸上又细又软,像极了猫爪,他忍不住扭动身体,大笑出声。
没办法,他只好投降认输。
缓缓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束刺眼的白光,他欲抬手遮挡,却发现四肢无力。
哦,麻醉时间还没有过。
稍稍适应了几秒钟,朦胧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紧接着,一个人影闯入眼帘。
红色的短发,红色的眼睛,鲜艳如火,和她的性子一样。
妮娜·艾伯特,英雄席加的女儿,再去黄金帝国之前,他便拿到了她的资料,照片上的姑娘,优雅、漂亮、端庄。
如果换一个身份,他也许会心动。
只可惜,没有如果。
初次见面就算计人家,其实真的挺卑鄙无耻的。
索性,一切都按他的预想在进行。
除了,断发这件事。
比起利落干练的短发,她还是更适合留长发。
不经意间,他总能在她身上看到些许少女的影子。
很多很多年前,少女预言,他会成为一国之王。
很多很多年前,他曾承诺,会保护少女一生一世。
很多很多年之后,红发少女终于来到了他身边,这意味着,他的愿望即将实现。
“妮可……”威廉眨眨眼,轻柔地呼唤。
妮可。
听到这个名字,妮娜怔了一怔,但很快就恢复了,她笑着握住威廉的手:“我不是妮可,我是妮娜。”
“什么妮可?我一直喊的是妮娜。”睡眼朦胧,威廉一脸温柔地看着眼前人,一本正经地撒谎。
“没错,我是妮娜,妮娜·艾伯特。”睡梦中,妮娜不止一次听到身边人喊妮可,每一次,她都选择装傻,包括他们温存时。
“再过几天,你就不属于艾伯特家族了。”威廉动动手指,试着回握。
“不,我永远都属于艾伯特家族。”妮娜将一把金色的双刃刀放入威廉手中,刀尖对准他的心脏。
刀尖刺破皮肤,痛感传遍全身,威廉彻底惊醒,他忽然意识到事态不对。
“杀我父亲的凶手已经被我手刃,现在轮到你这个始作俑者了。说,我父亲的首级,在哪?”妮娜慢慢加力。
“咳……”血液倒灌,威廉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怎么回事?
到底哪里出了错?
他难道在做梦吗?
不,胸口很痛很痛。
喉咙发痒,咳嗽的感觉,他死也忘不掉。
身体无法动弹,他本能地晃动脑袋,他这才发现,手术室里有好多人,身边围了一圈,手术台旁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全部身着白大褂。
他的人,都被杀了。
他被出卖了!
“快说!我父亲的首级在哪?”妮娜手中的刀一点一点没入威廉的胸膛。
“呵……”威廉张张嘴,似在咳嗽又似在笑。
“他不会说的。”
声音是从隔壁手术台传来的,威廉机械地转过头,只见缇奇盘腿坐在上面,左手撑在台子上,右手扶着左肩。
喀拉,半边身子用力一扭,脱臼的手臂居然能动了。
“缇奇……是……你……”刀子扎入心脏的速度很慢,妮娜存心折磨自己,痛不欲生的威廉嘴角开始渗血。
“不好意思,让你做了一场白日梦。”缇奇扭扭脖子、扩扩胸。
“呵……”威廉斜睨着缇奇。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以牙还牙的人是艾伯特小姐和你最忠心的属下,我不过是演演戏配合他们罢了。”
属……下……?
是谁?
疼痛外加失血,威廉的脑子陷入一片空白,他想不到。
“出于私心将普通人改造为兵器,还在他们的心脏装上微型炸弹,拉人陪葬,这么残忍,你难道从未想过,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缇奇跳下手术台,一把将威廉拉坐起来。
“噗……”姿势改变突然,威廉接连喷了好几口血。
门外的五大护卫,有四个是他亲自挑选的。
多年来,他们都对自己忠心不二,这个节骨眼主动叛变?
开什么玩笑!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前者会思考、会权衡利弊,有什么东西比命重要?
他活着,他们不仅能继续活下去,还能享受自由和荣华富贵。
傻子才会想不开。
傻子?
呵,里面的确有两个傻女人,红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睛,和梦中的那个人像极了。
一个只知道吃,大大咧咧,谁都不放在眼里。
一个爱情至上,追求浪漫,遵从内心的选择。
可是,他忘了,女人心,海底针啊。
他以为自己完全迷住了恋爱中的少女,哄得她团团转,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献身。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象。
吃货少女,又是为了什么呢?
复仇吗?
荒谬!
妓|女的女儿,一出生就身染重病,没有实验室,她根本活不了几天。
她的病,她的能力,她的地位,她的自由,她的一切……
全是源于他的恩赐,这笔债,她死一百次也还不清。
都说男人绝情,女人心狠起来,十个男人也比不上。
“0810……0810……”威廉嘴里一边吐血一边重复着这个数字。
“不是0810,是前调查团第三分队的队长,罗伊先生。”妮娜拔出插在威廉胸口的刀,鲜血喷溅。
罗伊是谁?
威廉从来不记实验品的本名。
那些小白鼠们,有的是从黑市买来的,有的是罪臣之后,有的是流浪汉。
文森特和霍森是他破例为他们取的名字,因为官员和调查团,需要案底和资料备份。
其他两位分别是0810和1080,他一直这么称呼他们。
1080,奉命潜伏,只花了半年时间便成了调查团第三分队的队长,医生这个代号是他自己申请的。
他对这个男人印象深刻,这十年来,他一直在观察对方。
孩童时期叛逆暴戾,不服管教,浑身带刺,扎的研究人员和自己千疮百孔。
少年时期内敛隐忍,不反抗不挣扎,宛若行尸走肉,能出色完成所有指令。
成年以后变得世故圆滑,懂得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同时对方却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外表出众,头脑精明,能力卓绝,堪称世上最完美的兵器。
原来他叫罗伊,原来选择同归于尽的人是他。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败给最满意的作品,不冤。
弄清来龙去脉,回归现实,威廉缓缓低下头,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血流个不停,不是紫色的,是红色的。
他还是正常人类,他还能以原有的姿态去见他思念的人们。
只是,他的王位,他的国家,又该怎么办?
粘稠的液体溅到眼睛里,眼前的世界笼罩上了一片血色,所有人都变成了一个样子,他漫无目的地搜寻。
“你的父亲,过不久也会下去陪你。”妮娜凑到威廉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的婚礼照旧,等我成为真正的王妃,我便会宣布你们的死讯。”
婚礼?
他这个样子还扮演新郎的角色吗?
威廉想问,可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好痛……好冷……好难受……
“之后,我会以你的名义登上国王的宝座。你许给大家的诺言,也由我来实现,你就安心去吧。”妮娜掏出手帕擦拭刀上的血迹。
代替他?
千百年来,蓝岛帝国还没有女人登上过王座。
妮娜·艾伯特,野心不小啊!
他当真小看她了。
“肆意操控他人人生的王子殿下,死后也会成为别人的傀儡,这样的结局是不是很讽刺?”妮娜向缇奇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不讽刺,挺适合威廉的。”缇奇合掌,拉出几根紫色的血线。
傀儡之术,威廉听缇奇说过,那个逃跑的实验品,就是他用这种方法带走的。
他很想开开眼界,却没料到自己也有沦为小白鼠的一天。
真的很讽刺,却也是他咎由自取。
“乖乖躺好,以坐姿死去,尸体不好处理。”缇奇给了威廉一记手刀,高高在上,视人命为蝼蚁的未来国王,轰然倒下。
“我先帮你把胸口的洞补起来。”缇奇瞅了眼墙上的时钟,麻药劲差不多过去了,他要让威廉尝尝,变成实验品躺在手术台上的痛苦。
补洞,切割肉|体,缝缝补补,最后一次手术比第一次手术还要惨烈。
彼时,他闭着眼睛迎接绝望的洗礼。
此时,他睁着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如果早知道是恶性循环,他就不该抗争,不该争取,不该奢望。
是她骗了他吗?
威廉八世,以他之名,王位仍属于他这一脉。
她没有说谎。
以傀儡之姿实现愿望,恐怕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
呵,人算不如天算啊。
也罢,输了就认。
尽管一败涂地,却并不是一无所获。
——妮可,你的占卜不太准哦。你要怎么补偿我?
起码去到那个世界,他还能用这件事来开她的玩笑。
届时,她一定会扑闪着眼睛问:你需要什么补偿?我只会占卜。
——我什么补偿都不要,只想和你在一起。
当初,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这回,一定要告诉她。
痛到一定程度,所有的感官都会失灵,残存一缕思绪的威廉脑中只剩臆想,在缇奇将自己制成人偶前,他抱着那些求而不得的美好,含笑离世。
“心脏停止跳动了。”收针切线,缇奇宣告威廉死亡。
“父亲,我终于为你报仇了。”妮娜仰头看向天花板,目光呆滞,神情沮丧,亲手杀死威廉,她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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